祭坛的石阶像被火烧过的骨头，泛着焦黑的光泽。凌越踩着小张的血脚印往上爬，每一步都陷进半指深的刻痕里——那些不是自然风化的痕迹，是无数人用鞋底磨出的凹槽，攒动的星舰红光投在上面，像流淌的血河。
“凌队……放我下来……”小张在背上呻吟，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。他后颈的星形疤痕正在发烫，渗出的汗液里混着蓝绿色的荧光，在凌越的冲锋衣上晕开细小的光斑，“他们在我脑子里……种了坐标……”
凌越猛地顿住脚步。第三层祭坛的地砖果然如阿青所说，在荧光光斑的映照下浮现出暗纹，组成与青铜矩尺完全吻合的刻度。他腾出一只手按住最中间的地砖，冰凉的石面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。
“坐标指的是哪儿？”他低头问，鼻尖蹭到小张汗湿的头发，闻到一股星骸碎片特有的金属腥气。
“昆仑……昆仑墟的冰缝……”小张突然剧烈抽搐，指甲深深抠进凌越的肩膀，“祖父的日记……最后一页……被撕下来的是……”
地砖突然翻转，凌越只觉得脚下一空，整个人背着小张坠入黑暗。失重感持续了两秒，他们摔在铺着软垫的斜坡上，顺着惯性滑进一个圆形空间。头顶的应急灯次第亮起，淡蓝色的光线中，无数块甲骨片从穹顶垂落，像悬在空中的鳞片，每片上都刻着熟悉的饕餮纹。
“这是……甲骨文？”凌越扶着墙壁站稳，发现四周的岩壁上嵌着青铜容器，里面浸泡着泛黄的竹简，展开的卷册上写满了祖父的笔迹，“734号实验室的核心区……”
最显眼的是中央的黑曜石台，上面摆着半块龟甲，裂纹里嵌着星骸粉末，在灯光下流转着幽光。凌越认出这是昆仑墟冰缝里的青岩同源物，龟甲背面的刻字却不是饕餮纹，而是三行甲骨文，笔画间的凹槽里填着发光的粉末，组成他在青铜矩尺上见过的星图。
“烛龙……东……七宿……”凌越逐字辨认，心脏突然狂跳。祖父的日记里抄录过类似的铭文，当时被标注为“大荒星轨导航坐标”，但他一直以为是神话隐喻。此刻龟甲上的刻度正在缓慢转动，像老式的机械钟，每个甲骨文对应着天空中某颗恒星的位置。
小张突然从背后滑落在地，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呜咽。他的瞳孔里映出甲骨上的星图，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：“北纬36°42′，东经94°04′……昆仑墟冰缝的坐标……后面跟着的是……距离？”他的手指在空中乱划，像在触摸无形的数字，“光年……他们要去那里……挖更深的东西……”
凌越抓起龟甲，背面的星图突然亮起，在空气中投射出立体的螺旋星系。他数着那些闪烁的恒星，正好对应《山海经》里记载的“大荒东经七座山”，而最亮的那颗红巨星旁边，标注着一行小字：“帝俊之墟”。
“是真正的大荒星轨坐标。”他指尖抚过龟甲边缘的缺口，突然意识到这半块龟甲与昆仑墟发现的青岩碎片能完美拼合，“祖父当年把坐标分成两半，一半藏在昆仑，一半留在青丘。”
岩壁突然传来震动，西侧的暗门缓缓打开，露出一条嵌满青铜镜的通道。镜面上蒙着厚厚的灰尘，但仍能照出模糊的人影——七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围着黑曜石台，为首的老者正在用青铜矩尺测量龟甲，侧脸的轮廓与凌越几乎重合。
“1987年的734号队员……”凌越凑近镜面，看见其中一个年轻人正在竹简上记录，左臂戴着与老陈相同的护腕，“他们在这里测算坐标……”
小张突然指着镜面角落：“那是……王教授？”
镜中果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，正举着相机拍摄甲骨。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蛇形戒指，与凌越出发前王教授给他的U盘挂坠一模一样。凌越摸出那个U盘，金属蛇头的眼睛突然亮起，与镜面上的星图产生共鸣，一段加密视频在空气中投射出来——
画面里的王教授头发已经花白，正对着镜头拆装一支钢笔：“当你看到这段视频时，我应该已经被‘净化’了。饕餮财团的‘老板’是我师兄，当年734号考古队的二把手。他篡改了烛龙基因的研究数据，说这是‘人类进化的捷径’，但实际上……”钢笔突然变成星骸碎片，在他掌心发出刺眼的光，“这是外星文明的寄生代码。你祖父发现真相后，把坐标分成两半，自己带着青岩碎片回了昆仑……”
视频突然中断，U盘的蛇眼黯淡下去。凌越捏着发烫的金属挂坠，终于明白老陈没说完的话——九尾族的叛徒不是整个族群，而是被王教授的师兄胁迫的长老，而王教授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传递真相。
“净化……”小张喃喃自语，突然抓住凌越的手腕，他的指甲缝里渗出蓝绿色的血，“他们给改造人注射的……不是稳定剂……是定时炸弹……当我们靠近星骸源头……”
通道深处传来脚步声，阿青的红色长袍像火焰般出现在镜廊尽头。她的九条尾巴少了一条，断口处缠着浸血的布条，手里的骨笛正滴着粘稠的液体，在地面腐蚀出细小的坑洞。
“来得正好。”她的声音带着喘息，琥珀色的瞳孔里布满血丝，“叛徒长老启动了青丘的自毁程序，还有半小时，这里会变成星骸碎片的熔炉。”她扔过来一个兽皮袋，里面装着半块龟甲，与凌越手中的恰好拼成完整的圆形，“你祖父藏在昆仑的另一半坐标，是用甲骨文刻的光年距离。”
凌越将两块龟甲拼合，裂缝处的星骸粉末突然燃烧起来，在黑曜石台上组成完整的星图。最外侧的轨道标注着“地球”，而螺旋中心的红巨星旁，“帝俊之墟”四个字正在发光，下面的数字让凌越浑身冰凉——734光年。
“734……”他想起老陈的吊坠照片，想起实验室的编号，“不是随便定的编号，是距离！”
“是你祖父的警告。”阿青突然剧烈咳嗽，咳出的血落在骨笛上，激起蓝色的火花，“帝俊之墟是星骸的源头，也是外星寄生体的母巢。饕餮财团想把那里的‘种子’引到地球，用烛龙基因携带者当宿主。”她的尾巴突然指向镜面，“你看清楚，当年734号队员里，谁是最后活下来的。”
凌越凑近镜面，镜中七个队员的身影正在消失，最后只剩下举相机的年轻人和戴护腕的助手。当镜头拉近时，他看见年轻人摘下单反相机，露出与王教授师兄一模一样的脸，而助手的护腕内侧，刻着与老陈吊坠相同的铜片图案。
“老陈才是……”凌越的呼吸停滞了，“当年活下来的是老陈，王教授的师兄早就被寄生了！”
阿青突然捂住胸口，尾巴上的火焰剧烈晃动：“他来了。”
镜廊尽头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缓步走来，左手是正常的人类皮肤，右手却覆盖着银白色的鳞片，指甲缝里嵌着星骸粉末。他的脸上戴着金丝眼镜，镜片后的眼睛一半是人类的黑色，一半是义体人的红色。
“好久不见，小师弟。”男人的声音像两块金属在摩擦，他摘下眼镜，露出与祖父照片里如出一辙的眉眼，“或者该叫你……烛龙基因的完美容器。”
凌越突然明白所有的巧合——老陈的吊坠、王教授的U盘、阿青的骨笛，都是祖父留下的接力棒。他举起拼合的龟甲，星图的光芒直射向男人的义眼：“你才是饕餮财团的老板，当年背叛734号的人。”
“是‘进化’，不是背叛。”男人的机械臂突然伸长，指尖弹出刀刃，“你祖父太固执，非要用人类的身份对抗星骸。但你看，”他扯开衬衫，胸口的皮肤下蠕动着蓝绿色的光纹，“这种融合多么完美。”
小张突然从地上爬起来，眼神空洞地走向男人，后颈的星形疤痕与男人胸口的光纹产生共鸣：“坐标……已确认……昆仑墟……”
“小张！”凌越想去拉他，却被阿青拦住。
“别碰他！”阿青的尾巴缠上凌越的手腕，“改造人的自毁程序被激活了，他现在是移动炸弹。”
男人的机械臂指向黑曜石台：“把完整坐标给我，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点。”他的义眼突然锁定凌越手腕的荧光纹路，“你已经激活了烛龙基因，再抗拒只会像你祖父一样，被自己的血脉烧死。”
凌越的目光落在镜面角落，那里有行模糊的刻字，是用地质锤凿出来的——“甲骨反面，有自毁密码”。他悄悄翻转龟甲，背面的甲骨文果然有三个被圈住的字，与青铜矩尺的刻度完全对应。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祖父留了后手？”凌越将矩尺对准龟甲，“烛龙基因不是容器，是钥匙——启动星骸自毁的钥匙。”
男人的机械臂突然失控般抽搐：“不可能！我研究了三十年……”
“因为你没有真正的血脉。”阿青吹起骨笛，镜廊的青铜镜突然折射出刺眼的光，照得男人的义体冒烟，“九尾族守护的不是坐标，是克制星骸的光频。”
凌越的指尖落在矩尺的第三道刻度上，那里刻着“青丘”的坐标。当刻度与龟甲上的“帝俊之墟”对齐时，整个实验室突然剧烈震动，星图的光芒与镜面反射的光交织成网，将男人困在中央。
“不——！”男人的机械臂爆发出红光，试图撕裂光网，但接触到光芒的鳞片正在融化，露出下面蠕动的蓝色组织，“我的种子已经在昆仑墟发芽，你们阻止不了……”
小张突然转身，用最后的力气扑向男人，胸口的自毁装置开始倒计时：“凌队……记住坐标……”他的身体在接触男人的瞬间爆炸，蓝绿色的火焰吞噬了整个镜廊，“告诉老陈……我没叛变……”
凌越被阿青的尾巴卷着冲出暗门，身后传来星骸碎片燃烧的爆裂声。他回头时，看见男人的身影在火焰中扭曲，机械臂化作无数条光蛇，最终被镜面反射的光网烧成灰烬。而黑曜石台上的龟甲，正在爆炸的冲击波中化作星尘，融入凌越手腕的荧光纹路里。
“青丘要塌了！”阿青拽着他冲向祭坛顶端，九条尾巴只剩下七条，断口处的血滴在地上，长出透明的噬金藤，“用矩尺定位昆仑墟的坐标，我们还有时间阻止种子发芽！”
凌越举起青铜矩尺，尺身的星图已经更新，地球轨道旁多出一个闪烁的红点，标注着“昆仑墟�9�9已激活”。他的脑海里突然涌入无数画面——祖父在冰缝里埋下青岩碎片，老陈在实验室里记录数据，小张在祭坛上按下信号器……所有的牺牲都在指向同一个终点。
“老陈还在通道里……”凌越突然停下。
阿青的尾巴指向天空，星舰的阴影已经笼罩整个青丘：“他启动了最后的信号弹，用自己当诱饵引开了义体人。”她的琥珀色瞳孔里映出燃烧的祭坛，“这是734号的传承——总有人要留下断后。”
凌越望着正在坍塌的实验室入口，手腕的荧光纹路突然变得温暖，像祖父的手掌按在上面。他想起龟甲上的光年坐标，想起那些刻在甲骨、竹简、镜面上的秘密，终于明白所谓的守陵人，守的从来不是星骸，而是人类选择的权利。
“走！”他握紧青铜矩尺，跟着阿青冲向祭坛边缘。那里的地面正在裂开，露出一艘悬浮的小型星舰，船身上刻着与矩尺相同的刻度，显然是734号考古队留下的。
星舰启动的瞬间，凌越回头望了一眼燃烧的青丘。那些悬在空中的甲骨片正在坠落，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，每片甲骨上的饕餮纹都在火焰中化作星图，与天空中的大荒星轨遥相呼应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旅程才刚刚开始。昆仑墟冰缝下的秘密，帝俊之墟的外星寄生体，还有祖父留下的最后谜题——为什么烛龙基因会出现在人类血脉里，这到底是进化的馈赠，还是文明的枷锁？
青铜矩尺在控制台发出低沉的嗡鸣，星图上的“昆仑墟”正在闪烁，像在催促，又像在等待。凌越的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按钮，突然想起小张最后那句话，想起老陈空荡荡的左袖，想起王教授镜头后的眼神。
这些人用生命传递的不只是坐标，更是选择的勇气。
星舰冲破青丘的穹顶，进入浩瀚的宇宙。凌越望着舷窗外飞速倒退的星辰，手腕的荧光纹路与青铜矩尺的星图完美重合，在驾驶舱里投射出一行甲骨文——
“往者不可谏，来者犹可追。”
这是《山海经》里没有记载的句子，却像所有守陵人共同的誓言，在734光年的星轨间，反复回响。而在他们身后，燃烧的青丘正在化作宇宙中的一团星云，为这场跨越时空的追寻，点燃了最初的路标。